《藏珠记》——千年沧桑后的平凡
《藏珠记》——千年沧桑后的平凡
来到苏城之后感觉闷闷的，日日千篇一律的生活虽然只有半月多，但我觉得过了很久很久，还好像身在广东。一场一场的疏雨频添寒意，稍有了那么一点秋季的分明。就在这样一个淡淡的金秋，我看完了一本《藏珠记》。
这也许是我以后看的为数不多的一本当代小说了，第一次邂逅乔叶，还不得不多谢公众号的推广。闲极无聊的翻翻订阅号，居然被我看到这本《藏珠记》。看了简介我以为是一个发生于大唐天宝的故事，鬼迷心窍般的即刻下单买了这本书。谁知道到手之后第二章就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了。有别于架空的古代言情，这还是一本借了一点古皮的当代小说。
按作者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千年处女和一个帅哥厨师的故事。讲的是大唐天宝年间，长安城的一个女孩在自家的客栈里收留了一位生命垂危的波斯人，波斯人感其善好，临终时赠其一灵异之珠。此珠能葆她青春且长寿，前提是不能与男人情爱交合。一千多年来，始终如一，直到21世纪遇到了一名烹饪世家之子，经历了重重劫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千年之约。
这个故事云遮雾绕，就像那个女孩吞食的珠子一般。直到最后，才发现这是个平凡的故事，不过包裹在了不平凡的包装之下。珠子和不老的身体互为依托，彼此成就，彼此隐匿，直到最后才原形毕露，简单的故事，讲了千年。
看前面的时候我在想，这个波斯商人究竟是感其善好，还是存心陷害，让一个人飘荡千年之久，成为被时间遗弃的沉淀物。被世代遗弃，被世人遗弃，被爱情遗弃，被那么多东西遗弃，流浪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她好比石桥，风吹雨打，不死之身。淡淡看过了那么多的生老病死，欢聚离别，看的太多，越发的容易冷眼旁观。如此孤独寂寞地被遗弃，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在坚持的活下去，换做我们随便一个，怕是要早早寻死去了。
但面对死，恐怕我们还不那么容易接受。相比起苟延残喘，死好像显得更加难以接近。无论是人本身的惰性，还是懦性，我们都不容易去死，尽管这是我们不着痛痒的口头禅。如果有条件，或许我们也跟这个女孩一样面对同样的处境，估计都是宁愿苟延残喘，宁愿做时间无涯里的沧海遗珠，也不愿意只身前往另一个世界，放弃掉所处尘世的烟火和喧嚣。面对尘世，面对生死，我们大多都是懦夫，宁愿在那里不着痛痒地耗着，也未必敢去干干脆脆的豁出去一回。耗得越久，人越冷淡，越没有人情味。她或者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站在时间洪流的制高点上，置身事外，不动乎心，不乱于情，清心寡欲地感受着尘世的兴衰易代，万物的呼吸和荣枯。
本来是这样便好，清清静静地，片叶不沾身地，无痕无影地便好，但人始终是人，总要有一个命数要来结果她。在看前面的篇幅之中，女孩守身如玉，平凡的相貌和沉着的心性，战战兢兢地在人世间跌宕了千年之久。这个形象设定很有意思，容貌朴实，注定少受人欲所困，心性沉着不事张扬，也可以退却于名缰利锁间不被桎梏。千年里，林林总总的男女亲近又疏远，始终不得。她不敢搭上生命的代价耗一次，换做沉浸在名山欲海的现代人，怕是难以领会。虽然是虚构，但探讨的矛盾是很极端的且没有退路的。爱是什么？沉着老辣的岁月让人越发胆怯，无畏放浪往往是不知者所做的事。景境能称之为壮的，悲壮也好，壮丽也罢，多生于年少健壮之时。老来人的苍凉和悲壮，往往不易且难得，偶一为之，皆是深思熟虑后的透彻，愈加不易。
“爱是什么？不是一蔬一饭，是疲惫人生中的英雄梦想。”梦想有很多，几乎都和爱有关，这句话我是认同的。茨威格的《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让人读来荡气回肠，也是夸大了这种朝圣者般的理想主义般的爱。汤显祖《牡丹亭》中对爱理想化的探讨，从生到死，从死易生，也是一种歌颂。对于这种深挚到可以不顾一切的感情，是理想化的，也是不现实的，但却是最能引发人深思的。很多时候，这种情况，就和这《藏珠记》中女主角的形象设定是一样的，必须放在虚拟的假设中，逼进现实所触及不到的缝隙里，才有可能进行探讨，作出文章。曾有人对《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表示不齿，将其视作为一种病态畸形的狂热病，但在我看来绝非如此。这样的一个陌生女人，愿意用一生祭奠，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付诸一世，又怎会卑微？“理想主义者的下场纵使悲壮但绝不可怜。”当然，为一个花花公子付诸于一生的暗恋，是愚蠢的。用世俗的评判标准来说，这是该遭到唾弃的。
但是这个女人即便没有回应，即便露水姻缘，也义无反顾。直到在临死之前，别无所求的时候才将这一生心事倾吐。这种近乎殉道的哲学是我们这些沉浮在名山利海标准的尘世中人所能评判的么。一个人能一辈子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终于自我而不计得失，甚至不需要回应和证明，岂非英雄？别人说她傻，说她狂热的愚蠢是得不偿失，大多是因为自己付出不了那么高贵而骄傲的爱。这种不需要回应，不需要扶持的爱，让他们觉得愚蠢，艰难，得不偿失，无法在尘世中的荆棘里继续生活下去，所以他们会选择批判和唾弃，用现实主义的评价标准去衡量理想主义的爱。如果你不相信一只夜莺可以为一朵求爱的玫瑰歌唱且滴尽所有的鲜血，那你同样也不会相信有这样一个陌生女人的存在。他们做不到这个陌生女人所做的事，他们跟尘世中人一样，计较得失，认为爱并不是疲惫人生中的英雄梦想，而是口中的一蔬一饭。那些守口如瓶的殉道，可是有着收敛的高贵的。这种高贵，如此骄矜，何曾需要他人评说？
所以他们，也就是我们，都是站在黄土地上的凡人，跟《藏珠记》中的女主角一样。她比我们更平凡，无尽的身体，无尽的时间，被世事抛弃，被人间怀疑，被世人质疑，依旧不肯早早去死。某种程度，她更能体现人性得失计较的懦弱，不被自己和他人所扰乱。最终作者还是采取一种极端的方式破除掉了她惯性和规则，并用一种圆润的方式完成了她平凡圆满的一生。所以说嘛，不平凡的装潢下平凡的里子。波斯商人的善意延绵千年，在这个女孩观阅过千年沉浮之后，小心翼翼半推半就地寻找到了俗世的幸福，寻找到了了结的归宿，令人莞尔又回味无穷。
那么这本《藏珠记》想告诉我们什么呢？诗词歌赋古代风俗穿插其间，烹饪食谱选材秘方层出不穷，这是女孩的珠子，也是她的肉身，是丰富多彩的装潢。真正的诉求和寄托，应当是在阅尽千帆之后，如何在世界五光十色的幻象之中，层层筛选，找到最朴实简单问心无愧的方式，安心就死。